——“赶什么赶,该塌的早塌了,是活人重要还是死人重要?赶得人死牛瘟的,都累了,东方晚报的都停下来休息。”
这个人,依旧是拽得二八五万的,用夹心普通话对大部队喝道,领导说话就是和群众不一样,他的资历在那,和别的媒体领导也很多相识;人们气喘吁吁地,逐渐停下来整顿。
我撑着膝盖,弯下腰,慢慢地蹲下来。
“小黎,不要急,喝点水。”赵一蔚看我难受,过来拍我背,从热水壶来倒热水给我缓缓,“定定神,你是太紧张了吧?多喝点水,主任让我路上照看你,他其实挺担心你的。”
我疲惫地抬头,对她道谢,“谢谢姐姐。”赵记者有点男孩脾气,不那么计较小节,可惜不是我的头。如果能有幸跟着她混,我肯定不会紧张打嗝了……
“哎呀你喊了我这么多年姐姐,不就一点小事吗,这有什么啊。”
“姐姐,你是不是快升职了?说是今年有两个人选,其中一个就是你,我能不能去投靠你?”
赵一蔚愣了,她有点尴尬地转过头说:“你真是的,就是说话太直了,哪能这样说啊?谁说的啊,都一样做事,没有那种说法。一切都听上级安排。你怎么能道听途说呢?你不是在部门干得好好的吗?安心做事,不要多想。”
我心里默默叹气。
她是一类记者,就像香饽饽一样,大家都会抢着要的;而我呢,如果我没记错,主任去年年底又把我降了一级,我现在只是五类了。放眼报社,像我这样连降五年的记者,估计也少吧。还好,还有六类压底,容许我多苟活一年。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屠刀就悬在我的脑袋上,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会做错什么事说错什么话;如果可以变成哑巴就好了,就可以默默干活,别人也不会和你计较了。
我想变成哑巴。想变成哑巴。想变成哑巴……
一旦进不了圈子,一旦成为圈外人,那么,每个圈子都可以修理你。
赵记者又说了些安慰的言辞,我感到好些了,就站起来。
远远,那个操着一口夹心普通话的管我的人正和一堆男人凑一起你敬我一支烟,我敬你一支烟,点个火,吞云吐雾。
“老钱,上次发大水你去了吗?你们报社那个谁说是抢在泄洪前几分钟还待在大坝上,什么人啊,这么拼?”
“小杆子,哪个不拼?谁不想出成绩得重用?你以为像我们这些老家伙啊。”
“哈哈……”
“不就是发大水吗?我、你还有老金三个人搭档时,跟踪报道写的那几条稿子,哪条不是轰动全市的头版头条?瑞南路瓜农杀人案、湖四银行抢劫,哦再发大水能大过96那年吗,陈凡当年还真是条汉子,就他泡在水里时间最长,好象后来整条腿都感染烂了,是不是?老陈你别不支声哎,兄弟们去医院看你时,一个病房全是小护士围着你照顾,哎呀羡慕煞人啊——”
同事们簇拥着他们,彼此间谈着最新的话题,以这样的方式放松,和消除疲惫。没有一个人流露荏色。他们并不觉得,这里的雾气有什么古怪。就算觉得异样,面上也没有丝毫表现出来。无论男女。哪个记者不是经历过风浪、经历过坎坷才能成长起来,越是大灾大难面前,越考验我们的心理素质。
我们得像一名行家里手。才能立足。
心理素质差的,比如我,311带过的最没用的部下,还在艰难地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地面上挪动,这不敢踩,那不敢踩,一点一点亦步亦趋想靠近他们…
妄图,靠近他们。
——“你们是来采访的记者吧?部队也一起来了吗?太好了,太好了,你们总算来了!我们学校、我们学校全压在下面了……”
在很远的地方,就有人在喊,声音苍老,很哑,像是几天没喝过水。
因为隔着雾,人们彼此看不见。我们这边都停下说话,往前招呼,军人也迅速地打开狼眼,虽然是白天,但军用狼眼也只能照清楚五米开外。
这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
这时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