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越一仰头,便看见血雾刀光之外的天空。黑夜来临前的天空,竟是极其清爽,又高又深彷如悬于头顶的水潭。楚越瞪了片刻,只觉心里也跟着清明起来。
大概这就是爷爷说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就快死了,心思也坦然起来。
她想到天意。
她从帝京一路跑过来,尽了一切人事,或许就为再见苏翊一面。这就是天意。现在她已经见到了。她见到他从夕阳芳草中腾跃而出,威武如天神。哪怕他只是她曾经的情郎,未做过她一天夫君,但他那一刻的精彩,她完全可以视作只为她一人存在。她了无遗憾,剩下的遗憾都是苏翊的。
楚越在乱军中心,在刀剑交织的大网之下,就那样以跪地祈祷的姿态,缓缓闭上双目,等待某一把利刃捅破她的胸腔。
背后陡然一紧,脚下跟着一轻,楚越的身体被一只手揪住,像鱼一样在半空翻转好几转,等到面孔朝上时,就变成漩涡似的飞旋。
楚越在飞旋中,看见一双黑如深海的眸子,蕴满悲怆,却又极清极深,一如此时的天空。
那眸子紧盯着她,因惊愕而目光颤动。
背上再一紧,楚越一个翻身,再回过神时,就已骑在马上,周身被披风裹住,像陷进一个大帐篷里。楚越听见震如春雷的心跳声,来源于她紧贴着的胸腔。她还感觉到苏翊的身体在止不住地剧烈颤抖,比发了寒战还厉害。
“这是怎么回事?”
苏翊好像在低声质问,又像在自言自语,歇斯底里,甚至是凶恶的。
“这是怎么回事?”
他又问了一遍,细听竟带了哭腔。
“是你?怎么是你?”他跟梦呓一样喃喃不停,语调颤得连不成句:“是你?这是怎么回事?这他妈是怎么回事?”
他将那几乎不成人形、还抱着一只小狼崽的女孩紧箍在胸前,不停地发问:“这他妈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怎么是你?这是怎么回事……”
杀气被阻挡在外,楚越陷进自己安全宁谧的围城。突如其来的幸福轻而易举地击碎了她的一切防御,先前支持她的最后一口气终于袅袅消失。她软软依靠在苏翊胸口,人已经半昏迷,却还是忍不住喃喃告知。
“苏翊,你还不知道,他们都以为我死了。陛下以为我死了,萧峻珵也以为我死了……我已经死了,再也不会有人给我赐婚,你听懂了吗?我自由了……”
“苏翊,这一路没有任何人认出我。他们都只以为我是陈国奸细,连萧峻茹也没认出我。他们以为我是奸细,还在逃亡中死了。没有任何人知道我,我现在自由了……”
但苏翊好像没听见她这些陈述。泰山压顶而不乱的苏翊,完全崩溃在垂死的女孩面前,不停地自问:“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绝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蓦地,一声长啸破空而出,直击九重天,似哭似笑,似澎湃似悲恸,鸟坠兽惊,闻者肝胆俱裂。银凤军从未见他们的将领如此激越,一时以为是战场豪情迸现,因此更加热血沸腾,所向披靡。
楚越躲在披风里,听见那一声骇人长啸,竟有种听催眠曲的安逸。她不无满足地想,自己受的这场苦,终还是有偿还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