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家老太太睡在昏暗的炕角,放着半截帐子,看不见头脸神情,只听着呼吸沉重却短促虚浮,有拉风箱一样的哮叫声,特别沉重憋闷,听一会儿觉得自己也要喘不过气了。
宋玥:“我也是刚听说,过来问问,老太太她……?”
“老了,不中用了,郎中说顶多还有个把月了。”吴大娘子脸色木然,并没有太多悲伤。
宋玥:“前几日我上街买菜,还见着老太太坐门口看孩子……”
吴大娘子摇摇头:“一直挺硬朗,谁也想不到伤了个风,人就突然不中了……”
略站了站,宋玥就从里屋退了出来。
吴世贵坐在堂屋,见她出来连忙起身,宋玥就道:“吴掌柜……”
一听她有话要说,吴家大娘子就转到厨房倒茶,让宋玥和吴世贵在堂屋里说话。
宋玥也不会宽慰人,索性直入正题,道:“吴掌柜,我听说恁要全家回乡?……可定住南归的日子了?”
吴世贵:“定了两日后的船。”
听到吴世贵的回答,时间紧卖铺子的事情就没有太多讨价还价的余地,对身为买家的宋玥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但眼看着吴家这等情形,她却丝毫欢喜不起来,甚至不免有一种同情和感伤。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注定了不讨喜,却不得不掩下叹息,开口道:“吴掌柜,恁家这铺子……”
吴世贵略有些意外,抬眼又打量了宋玥两下,收回目光道:“俺们赶着回乡,能不带的东西都撇下,里里外外一口钟二百八十两银子,不讲价的。”
“恁出的价钱很公道了!”宋玥点点头:“那个,吴掌柜,我也不会绕弯子,就直说了。我想要恁这院子,价钱也按恁说的算,但是,能不能明天再去过户立契?不瞒恁说,我手里的银子还差个零头,我先付个定钱,把房子定住。我再去掂对掂对,明儿过了户立了契,我再一把付清,可行?”
吴世贵盯着宋玥看了片刻,没说答应不答应,却问:“恁前头能追着宋家婆子,劈她家的门,为何后来,宋家扒了屋门窗户,恁却不作声呢?”
吴世贵问的这个,也是很多街坊邻居不解的地方。很多人认为,两家毗邻而居,那宋大娘子说几句过分的话,恁骂回来就好了,江家小娘子却挥着菜刀追杀,还把人家大门给劈了,做的有些过了。
偏偏,等她买了宋家的宅子后,宋家把屋门和窗户都扒成了黑洞,听到这个消息的人,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江家小娘子还不追杀上门讨个说法啊,可偏偏江家一声没吭,没追杀上门不说,甚至连骂都没骂一句。过了两天,竟然找了匠子自己修缮房子,重做门窗……生生把这口气咽下去了!
众人都是一脸懵啊,这么‘软弱、可欺’,不是江家小娘子的作风啊?!
宋玥听他这么问,忍不住苦笑,道:“吴掌柜一个南人,能在这平京城里开铺子做买卖,想必知道一句‘和气生财’。我之前向那宋家婆娘挥刀,恰是因为毗邻而居,省得她一再地生事啰嗦;后来,她不该扒房门窗户,但她扒了,我即便去讨回来,也不过是一堆破烂,还要生一顿气、费许多口舌,甚至可能一言不合,打起来伤了人……我房子都买了,不过是多花几两银子换副新门窗罢了,何必和她一个惫懒放泼的去生气?反正她也搬走了,也就这一回,以后不再来往就是了。”
吴世贵听得很明白,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叹气道:“俺不如恁啊!”
老母亲有气喘咳嗽的旧疾,若是在南边儿,空气温润、气候也不太冷,好生将养着,怎么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步田地。可是他,因为心胸不够宽阔,遇事想不开,与人发生争执,失手伤人,好不容易花钱按下去,却不得不背井离乡,到这北边苦寒之地,苦熬苦撑了十几年……老母亲一个字没埋怨过他,却被他拖累的,吃苦受累,早早地垮了身体!
宋玥不知他这句感慨从何而发,也无从回应。
正在沉默尴尬间,吴世贵却撇过去头,好像抹了把眼,咳了一声道:“就依恁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