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初开头,他却已然顿住。
黑暗中,夏侯舒看不见南曌的表情,可一瞬间,他却能感到他的身上,陡然涌出一团浓烈的负面情绪,像是狂怒席卷而来的龙卷风,由远及近。
眼看就要将夏侯舒一同卷入之时,那风却戛然消失。
南曌继续道:“那一年……初中毒时,我整整昏迷了七日,七日之后,虽然恢复了些,却也处于半昏迷状态……之后我才知道,这段时间,父皇将所有的御医都叫入了宫里,****夜夜为我诊断治疗。”
他说的很慢:“这些御医虽都是老资格,本事也不小,但终究置身于皇城,见识还不够宽广,况且我所中之毒本就奇特,自是寻不出来的,个个都以为我是感染风寒。病根未寻得,又如何正确用药,我的情况,自是无所好转。”
“等到半月之后,我体内的寒毒终于爆发出来,御医才发觉不对,但已无可奈何,不过,忧老正好也已经赶到了。”
南曌说到这里,又陷入了沉默。
夏侯舒莫名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尤其是,此时此刻南曌竟不以‘本王’相称。
在他说‘本王’的时候,会给人一种绝对狂妄、骄傲之感,可他换成‘我’,不知怎的,让夏侯舒觉得,他似是将周身坚固铠甲都丢弃了,露出了自己的血肉之躯。
鲜血淋漓的。
夏侯舒摸了摸鼻子,对这样的感觉着实有些不喜,她突然格外思念那个骄傲不可一世、自恋自负自大、时不时会有点小变态的皇叔了。
南曌继续道:“不过,此毒忧老虽然可解,但当时的我……内劲已废,经脉严重受损,此毒又毒性过猛,他若是解毒,必定会令我的经脉二度受损,以后就连习武怕是也不能了。”
“再加上我的情况又不如何好,再三思量之下,忧老还是选择保守压制,这一压制,便是整整十六年。而到了如今,这毒深入骨髓,却是忧老也无可奈何的了。”
“十六年里,至少每隔半年,我便会毒发一次。最开始毒发时,如坠冰窖,浑身刺骨冰寒,即便让我置身于最滚热的烫水中我也毫无感觉,到了如今,这种痛感却已渐渐消失了,毒发时……最多行动受限,不好开口说话而已。”
然这个‘而已’,却听得夏侯舒心惊。
毒性压制,终究是压制罢了——十六年的毒素堆积,又怎可让一个本就身中剧毒的人,情况好转呢?
他不是没有了毒发时的痛感,而是已经习惯了这种疼痛,所以连他自己也觉得……似是不痛了。
夏侯舒沉默,片刻后她才缓缓道:“你身上的内劲,是否也同你体内寒毒有关?”
“是。当初毒性压制过后,我频频毒发,忧老思索良久,最后对我说——‘之所以毒发,是因体内寒气膨胀,需要释放所致,若有方法,将寒气掌握,让其收敛,那这毒发的频率,也会降低许多。’”
“可天下虽有关于内劲凝冰的功法,可这些都是以内劲凝结身体外的冷气,而非体内寒气……最后,我只得自己琢磨尝试,终于,两年之后,我成功凝聚了内劲。”
南曌这话说得轻巧,可夏侯舒听着却不轻松。一般的内劲功法,恐怕都是借助外力的,南曌如今采用的方法,等同于是将天下功法推翻,反其道而行之。而他当时……多大,不过才七岁!
天呐,这是何等的怪才?
怪不得就连无忧,也对南曌推崇备至。
夏侯舒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了。”
可她的心,却一点都没有,知道‘病患’过往症状、毒发情形之后的轻松,反倒沉重了起来。实际上,南曌回答得也算不得太过详细。
中毒缘由?中毒过程?甚至……内劲为何被费?经脉如何受损?这些都给她留下了一团又一团的迷雾。
但他越是说得不详细,她越知道,此事与他而言,何等的……不愿提及。
她也早就失去了继续问下去的坚持。
她突地明悟,明悟他之前为何拒绝解毒——与其说他是在拒绝解毒,不如说他是在拒绝,向自己谈论这一段过往。